對六四紀念的三點反思和建議——
(一)紀念六四應當强調八九運動是全民運動
雪 笠
2017.06
年年紀念六四反思六四,今年我就談幾點對紀念六四的反思和建議吧——
第一、紀念六四應當強調八九運動是全民運動;
第二、紀念六四應當摒棄傲慢的菁英心態;
第三、紀念六四應當溯及本初。
一、紀念六四,應當強調八九運動是全民運動。
八九年那場波瀾壯闊的運動,通常都稱爲八九學潮或者八九學運。儘管也有八九民運的講法,也早有不少論述指出學生運動在後期轉化成爲了全民運動,但我以爲,這樣的聲音還不夠多,還不夠響亮,強調得還不夠。在一般人的意識中,八九民運仍然是一場由「知識分子」主導的,以在校大學生爲主體的「學生運動」。雖然沒有人否認當時隨處可見的社會其他各階層廣泛的參與,不過,他們被統稱爲「市民」或者「北京市民」,而「市民」在運動中的角色僅僅被定位爲「積極支持和響應」,至於北京以外的全國各大中小城市的學運、工運、民運…… 的細節,就更少有人關注和研究了。
毫無疑問,這場運動當然是由學生運動發端的。我曾經聽一位來自上海的前輩開玩笑說,八九年之所以能夠鬧大,幸虧帶頭鬧的都是「共產黨自己的孩子」。他說,像他那樣的歷史反革命的狗崽子,給黨搗亂有前科的壞分子,每天都被看得巖巖實實的,不要說去人民廣場「逛」幾圈了,還沒走到巷口就被捉回去了。就我兒時的印象,我一向以爲八十年代是紅色中國思想最自由化、最少約束的一段時期,聽他這麼一說,我回頭再看才意識到:八十年代相對自由寬鬆的風氣大多還只限學術界、知識界(而且也還是時鬆時緊),所以我們象牙塔裡的書生才有了這樣的錯覺。事實上,民間社會的管控比七十年代好不了許多。翻查歷史檔案可以發現,八十年代全國各地都有不少工人運動、農民運動和其他反共活動,他們比學生更早組織起來,甚至提出了遠更激進的政治訴求,但是都很快被撲滅了。所以,一九八九年如果不是因爲作爲體制儲備幹部的天之驕子的大學生首先上街而且得到體制內改革派的默許甚至鼓勵,全民運動在當時的環境下並不太可能形成。
那麼學生運動爲什麼會發展到全民運動呢? 爲什麼會得到全社會那麼熱情和一致的參與呢?通常解釋是物價飛漲、官倒橫行造成民間怨聲載道。沒錯。但如果僅僅將民衆的動機理解爲對學運的同情和對利益的共鳴,那也太低估他們的經驗和他們的自覺了。
楊小凱在《文革並非前後一致的十年浩劫》中用這麼一句話解釋了文革當中「非官方的造反派」的崛起:「共產黨的系統的政治迫害在有秩序時會被人們故意地偽裝遺忘…… 但人們並沒有真的忘記這種迫害,所以一旦政治控制放鬆,被迫害者就會混合著革命歡快症一下突然暴發出來」。
前三十年浩劫中,中國的絕大多數家庭都遭到了或多或少的迫害。「平反」和「改革開放」雖然暫時緩解了傷痛,但傷害的記憶還留存在人們的意識或者潛意識裡,混合着對腐敗貪污等現象的新的不滿,一旦被學潮開了閘,就不可抑制地迸發出來。
所以從學生運動到全民運動的轉折點不是在戒嚴後,不是在絕食後,甚至也不是在四.二六社論後。我記得四.一五學生剛上街,民間的議論就沸騰起來,觀望沒多久就熱烈地加入進去了。觀望什麼呢?觀望中共的反應。所以,投入進去的民衆大多還是比較樂觀的,是寄望於中共可以改正的。而對中共的迫害和恐怖記憶最深,傷痕最深,仇恨最深那批人,包括當時仍然奉行「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臺灣以及臺灣支持下的海外民運,都繼續在觀望而沒有採取「主動」「引領」的行動。因此,儘管「打倒共產黨」的口號在學潮第一週就有人喊了出來,畢竟沒有成爲運動的主流。一場並不反對中國共產黨的秩序井然的羣衆運動能有什麼嚴重的後果呢?於是貼上了「深化改革」的護身符的人們在激情的驅使下,忘我地投入了這場轟轟烈烈的運動。
王超華有段回憶描述了四二六社論以後的四二七遊行,當時學生還很緊張,走到警察的防線前面還有猶豫,是羣衆把警察推開,叫學生「快來」。在我看,這已經不是「響應」,是「推動」了。事實上,整個八九運動過程我們都可以觀察到,每次學生、學生領袖和知識分子的明星人物瞻前顧後,擔心「學運變性」,擔心被追究政治責任的時候,民衆都比他們更有熱情,步子更大,是民衆在把這場運動往前推,而不是往後縮。
我們在研究八九運動的時候,往往將重點放在高層的祕辛、學生領袖和知識分子領袖的活動上,近年來才有廖亦武、吳仁華等開始整理「六四暴徒」的事蹟。我建議,研究八九,對於當時社會各階層的心態和動態,都可以有更細緻、更立體化的觀察和剖析,繪製出更全面的群像。
中共不總是哄騙今人說八九學潮是「一羣不懂事的小孩子的胡鬧」嗎?所以我們更應該特別強調:八九運動是一場完全自發的全民運動。有人會說各個階層的訴求不盡相同,沒錯,但所有階層都有一點相同的訴求,那就是全民議政、全民要求參政!
這一點,中共的大佬們比誰都看得清楚。
中共自己就靠發動學生運動發家的,還怕控制不了學生運動嗎?還怕這些仍然天真地、親切地稱呼共產中國爲「共和國」,爲了挽救這個「共和國」而絕食的學生嗎?爲什麼要鎮壓?爲什麼要「殺二十萬人,保二十年平安」?正是因爲看到了「萬衆一心」的苗頭,正是因爲對全民運動的恐懼。
當年如此,今天也如此。
(基於在2017.06.06 大紐約地區紀念六四28週年大會上的發言展開,待續)
首發 《民主中國》